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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普诞贺/12:00】To Hell and Back

*国设,普洪CP向,普灭前提的2021洪遇到1848普,HE*

*不是严肃史向,请勿出警谢谢*

*全文2w1需要一定阅读时间*


死生之间/To Hell and Back


01

门锁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常年征战使睡梦中的伊丽莎白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眯起眼,望见布谷鸟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五点半,西欧的夏季天亮得早,此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她订的是单人间,不该有晚归的室友,那么来人只可能是盗贼或是意图不轨的流氓。这么想着她屏住呼吸,暗暗握住放置在床头柜上的黄铜烛台,只要那不知好歹的小偷向靠窗的柜子靠过来,她就以高超的格斗技术将其制服——就算现在是和平年代,论打架她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那人推门进来了,作为犯罪者来说实在太过业余,呼吸和脚步都相当粗重,根本没有一点试图隐藏的意思,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还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淡淡的,令她有种奇妙熟悉感的血腥味。

出乎她意料的,那人一声不吭地倒在大床上,像死尸一样没了动静。

怎么回事?伊丽莎白呆愣几秒,直至冰凉的躯体隔着粗糙的衣料贴过来也没能回过神。

等等,所以这家伙是觊觎她美貌的流氓?似乎也不像,因为这不速之客刚一沾到床板便呼呼大睡,还不时满足地咂嘴,完全将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或许是走错房间了?

伊丽莎白作为一名修养良好的淑女,压抑着暴起的本能,琢磨着该如何化解这一场尴尬,可身侧一身血腥和汗臭味的家伙竟得寸进尺,以为她是个巨型热水袋似的越挨越近,甚至伸出一条胳膊意图揽住她的腰。

前战斗民族终于忍无可忍,将这可恶的流氓一脚踹下了床。

伊丽莎白赤脚站在床上,高昂着脑袋,像是一名骑士那般举起烛台,居高临下地望着正用力瞪大眼睛,试图在她身上找到焦距的银发男人。

“……”

二人沉默地对峙着,直至窗外第一缕日光透过纱帘将房间内的一切照亮,他们看清了彼此的面容。

“基尔伯特!?”伊丽莎白失声惊呼。

——为什么这个消失足有74年的家伙会出现在这里?

 

 

02

伊丽莎白向来不信鬼神之事,但本该消失的国家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她还是无法不感到动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刚刚基尔伯特靠过来时冷得像冰那般的躯体,不由得颤着嗓子发问:“你是人是鬼?”

“伊丽莎白?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本大爷当然是人!这是什么新的恶作剧吗?”安眠被打扰的银发男人愣了许久后涨红着脸大声嚷嚷起来,抱怨的语句还没说完,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向后缩了缩,眼神也躲闪着投向别处,“你,你先把衣服穿好!”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自己是女人的自觉啊!基尔伯特简直要抓狂了,明明许久之前就开始留麻烦的长发、穿麻烦的裙子,丢下剑在罗德里赫家净干些无聊的杂事,可在他面前却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那一身轻薄的睡衣根本什么也遮不住,他分明看见伊丽莎白的胸比以前更……不行,不能再细想下去了,基尔伯特甩甩脑袋默诵克劳塞维茨*1以祛除杂念。

而匈牙利姑娘并未理会自家发小不管多少年过去都如纯情处男一般的反应,忽然间丢掉手里的烛台,从大床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动作之果断,身手之矫健令人瞠目结舌。

基尔伯特彻底傻了,他小心地挣扎了一下,而伊丽莎白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于是他又嘟嘟哝哝地抱怨起来:“这个时候来找本大爷,难不成你是想找人帮你对付罗德里赫那家伙?那你可别指望了,罗德里赫背后有伊万诚邀,而且我和你说,现在谁都被搞得焦头烂额,就算是柏林……”

伊丽莎白没有回话,只是兀自收紧了手臂,于是基尔伯特立刻噤了声,长久的相处令他从这一动作中读出一丝威胁的意味,他明白这时候的伊丽莎白只希望他立刻闭嘴。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银发的普鲁士人浑身僵硬,独属于异性的柔软躯体紧贴着他,涌入鼻腔的浅淡香气使他完全丧失思考能力,更要命的是儿时干的蠢事好死不死的又一次填满他的脑海,怎么赶也赶不走,那对柔软的胸脯与他坚硬的胸膛相触,他感到呼吸困难,手也不知道该朝哪儿放。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肩头的布料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了。

“伊莎,你哭了?”基尔伯特愈发不知所措。

“闭嘴。”伊丽莎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警告他。

“别哭了,告诉本大爷发生了什么。”银发男人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粗糙的大手抚上匈牙利姑娘的背脊,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

又过了许久,伊丽莎白终于肯抬起头同他对视,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似的,两条在他看来过分细瘦的胳膊仍旧环绕着他的脖颈,熟悉的脸上已没有泪痕,唯独眼眶周围泛出些红色叫人看出些端倪。

他想他们终于能好好聊聊彼此的处境了,谁知伊丽莎白下一句话又让他哭笑不得。

“基尔伯特,如果你不是鬼,那难道是我在做梦吗?”

“怎么,见到本大爷就这么激动吗?”基尔伯特扯开嘴角笑起来。

 

 

03

“你的意思是你是从173年之后来的?”

现在是1848年3月,春寒料峭,gm*2的火焰在这一年燃遍欧洲大陆,就算是过惯苦日子的普鲁士化身也不得不赞赏一句民族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们不畏寒冷的精神。

可伊丽莎白却告诉他,现在是2021年8月?活了这么久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的“奇迹”。

“不,是你来到了173年之后。”伊丽莎白坚决地纠正了他的说法。

匈牙利的意识体此时翘起一条腿坐在窗台边的沙发上,凌乱的棕发在脑后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薄荷烟,看起来强硬、干练、不拘小节,和他认识的男人婆相差无几,却又多出些他印象中不曾存在的脆弱和忧郁。

他想眼前的伊丽莎白兴许确实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一个。

这173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真够离谱的,这明明是本大爷的房子,就算发生时间错乱也不可能整个世界都错乱吧!你瞧瞧桌上,那是本大爷上个星期做的手工!”

“不愧是你,手艺还是这么差。”伊丽莎白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的神色,她起初以为是旅店老板审美奇特,如果那些奇形怪状的木雕是出自这家伙的手笔那也就不奇怪了。说起来,多年前这家伙也送过差不多的木雕给她,是一只串在草绳上的小鸟,刚开始她尚会将其放置在书桌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却是锁进了抽屉的最里层。

“……”基尔伯特不想说话,不管对上哪个时代的匈牙利人他都会哑口无言,他一声不吭地从床边站起身来到房门口,拧开门锁,确认过门外是自家房子的走廊后总算松了口气。

“看吧,对面是本大爷的书房!”

——门外的走廊确实不是昨天来时看到的模样,难不成真是自己穿越了?伊丽莎白眼神闪了闪,将燃了一半的卷烟丢进茶几上的搪瓷杯里,三两步来到房门口,略显烦躁地扯开基尔伯特放置在门把上的手,一把将门关上,而后重又打开。

这一回出现的是贴满后现代风格装饰画,墙壁还吐沫着鲜艳涂鸦的狭窄走廊,是了,这才是她昨日入住时看到的。

她受路德维希邀请前来柏林参与洪堡论坛落成的非官方活动,住宿本由那名严谨而无趣的德国人提供,她稍作考虑后婉拒了东道主周道的安排,自己在曾经的东柏林找了间青年旅社当临时落脚点,接着就发生了这样的灵异事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又来来回回试了几次,终于得出结论——这间屋子似乎成为什么时空交错点,而他们二人是通向各自时空的钥匙,由基尔伯特开门,门外是1848年,由伊丽莎白开口,门外则是2021年。

“这倒挺方便。”银发的普鲁士人喃喃自语,“我们谁都没有离开自己的时间。”

得出这一结论后他放下心来,对奇迹发生的原因不再感兴趣,而是脚下一转,自顾自在那张空间局促的沙发上和衣躺下,两条长腿垂在沙发外。

“本大爷得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不管发生了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日子也总得过下去,你说是不是?。”基尔伯特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那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是啊,日子总得过下去,伊丽莎白扯了扯嘴角,这么多年每每觉得撑不下去时她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徘徊,她还想和久别重逢的老友再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可沙发上没心没肺的男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后来伊丽莎白也睡着了,在那家伙特地“让”给她的大床上,她本想假寐片刻,却不想在房间里另一个人均匀的呼吸声中自己竟睡得格外香甜。

醒来已是正午时分,房间里早已没有了基尔伯特的身影。

是梦境吗?她扶住额头,用力甩了甩脑袋,而后瞪着双布满血丝的绿眼睛环视四周——沙发上有几条带血的绷带,于是她终于能确信那一切并非幻梦。

基尔伯特去哪了?

是去军队了吗?1848年民族主义gm的风吹到匈牙利,她正反抗奥地利帝国的统治要求民族自决,哪怕是情况相对乐观的柏林也是乱成一锅粥。基尔伯特这么早出晚归的,多半正是去维持秩序和镇压gm的。

她还知道基尔伯特正是在这次gm中决定扛起德意志使命,换句话说,从此刻开始,那家伙就在给自己掘墓了。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那个聒噪的、自以为是的、蛮不讲理的家伙在她心目中确实占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重要到昨夜仅仅是一眼就让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狼狈地涌出。

可她没有胆量,也没有信心去承认那样的感情是爱或是其他什么,她也始终不认为自己能够,或者说有资格去改变基尔伯特的选择。他终是会走上属于自己的路,而国家之间向来没有资格谈“爱”。

难道说,上帝为她带来这样的奇迹,是想让她对他郑重地道别吗?

 

 

04

柏林有比布达佩斯更好的购物中心和露天咖啡馆,也有品类更全的免税店,她理应将此次出行看做是度假而非公务。伊丽莎白独自前往Galeria购物中心,雷厉风行地挑选,试穿,刷卡,不过一个钟头手上已经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她站在自动扶梯上,对自己将购物这件事愣是办出了打仗的气势感到迷惑,于是她象征性的在一楼的咖啡馆坐下,意图像个真正的游客那样悠闲地享用下午茶。

做完这一切回到旅店也不过下午四点。

她推开房门,再次望见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桌上的,那些做工粗糙的木雕,昭示着这个房间是一个奇妙的时空错位点,而绷带和换下的衣物则已由女佣收走。如果两个时空的时间流速一致的话,基尔伯特此时多半正在街头同民族主义者大打出手,估摸着又得脚不沾地地忙到深更半夜。

伊丽莎白将珠宝首饰、香水、唇膏、连衣裙一一从购物袋中取出,又像摆地摊似的在床上一一摊平,以审视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琢磨哪一条裙子,哪一支口红最适合自己。

——她惊讶地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即将外出约会的少女。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蹦出来便被她无情地甩了出去——打扮绝不是为了给什么人看,她只是难得出来度假所以难得满足一下自己的购物欲,而买了新裙子总得试穿是不是?

伊丽莎白考虑再三后挑选出一条深蓝色的V领连衣裙,然而精神无法集中的她在拉起背后的拉链时不幸将头发卡了进去,她背对穿衣镜,痛苦地解救自己惨遭折磨的长发。

基尔伯特正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与那该死的拉链搏斗得太过专心,以至于她没能听到门锁响动的声音,因此,她以一个双手背在身后的扭曲姿势对上了银发男人写满尴尬的红眼睛。

“你怎么不敲门!”伊丽莎白脸颊涨得通红,怒斥出声。

“本大爷进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敲门!”基尔伯特同样脸红到了脖子根,硬着头皮争辩,任谁也无法一下子适应和一个异时空来的人开始同居。

“……”匈牙利姑娘似是被气到哑口无言,她放弃同拉链搏斗,自暴自弃地坐进沙发,心说自己怕是真实地演绎了什么叫“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本大爷可以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基尔伯特卸下腰间的佩剑,将帽子整平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而后浑身僵硬地在她身边坐下,眼神躲闪地道。

伊丽莎白瞥他一眼,意识到这个男人比自己更尴尬后心情顿时好转了许多,甚至还有些想笑。

十九世纪他们的交集并不很多,在她的印象中,总是“敬陪末座”的普鲁士前一刻在罗德里赫和亚瑟的威胁下屈服,选择放弃萨克森转而收下莱茵兰作为替代*3,过了几十年则又一次在罗德里赫和伊万的要挟下俯首称臣*4,可以说是脸都丢尽了。然而不知怎的,不过十几年的工夫过去,却又成功将一直踩在头上的哈布斯堡王朝打败,建立起了梦寐以求的德意志帝国。

这一壮举连她也不得不惊叹不已。

忙于各自国事的他们并不知晓彼此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等到再见面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火已席卷整个欧洲。那是兵荒马乱,混乱不堪的一百多年,待到和平终于长久地降临在欧罗巴这片沐浴着血与泪的土地,她又彻底失去了他的音讯。

想到这里,伊丽莎白的眼神黯淡了几分,而身边的普鲁士人似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微妙变化,催促道:“所以你要不要本大爷帮你!”

“那就麻烦这位好心的先生了。”她冲他笑起来,而后转过身将后背对着他。

不像在战场上厮杀时的莽撞,基尔伯特的动作像对待易碎品那般轻柔。普鲁士人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匈牙利姑娘柔顺的长发,一点点解开纠缠在拉链上的发丝。他看到伊丽莎白光洁细腻的后背,他看到她肩胛骨上的黑痣,他看到她修长的脖颈,他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和他有过几百年孽缘的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钻入鼻腔的是与昨夜相似又稍有不同的香气,他感到自己不会呼吸了。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颤抖着双手成功拉上那条该死的拉链。

“谢谢。”伊丽莎白低声说,弥漫在空气中的暧昧同样令她心跳失速。

“不用谢…这条裙子很配你。”基尔伯特梗着脖子不与自家发小对视——自从发现这家伙是女人后,他一直没能学会怎样正确与其相处,这可太不帅气了。

“所以你为什么这个点就回来了?工作做完了?”得到夸赞的伊丽莎白觉出几分羞涩,试图岔开话题。

“今天街上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基尔伯特睁眼说瞎话道——总不可能直说是因为不放心这个蠢女人才提前回来的吧。

“那就好。”伊丽莎白心照不宣地应了一声。

“话说,穿成这样,待会要出去约会吗?”银发的普鲁士人声音很轻,像是在询问,又带着些许抱怨的意味,这裙子确实挺好看,但他想他实在看不懂二十一世纪人的品味,把领子开这么低就算了,还用这样轻薄的布料。

“非得约会才能打扮吗?”伊丽莎白斜着眼睛看他,“我晚上没有安排。”

“是吗?”基尔伯特眼睛亮了亮,他转转眼珠,提议道,“那你带本大爷去你们的时代看看,怎么样?”

“……”伊丽莎白瞪着眼前满脸兴奋的银发男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害怕被看穿情绪似的,她烦躁地蹙起眉心,将视线移向别处。

他们地处柏林,出门穿过一道街区就能到亚历山大广场,红色市政厅大门口的旗杆上,商场的橱窗里均悬挂着黑红金的三色旗帜,而属于普鲁士的黑白色旗帜早已不见了踪影,现在就让这家伙得知自己将要走向死亡的结局未免太过残忍。

“好吧,这或许确实不太妥当,万一本大爷遇上了一百多年后的自己事情就不好办了。”觉察出她的为难,基尔伯特又自顾自否决掉了这一提议,“本大爷倒是很想带你去柏林看看,你每次都来都走得很疾,就是现在街上乱得很……”

“走吧。”伊丽莎白忽然打断了他。

“什么?”基尔伯特愣了愣。

“带你去看看一百七十年后的世界。”

 

 

05

天已经黑了,一楼的酒吧刚开始营业,大学生模样的业余乐队支起话筒,拨动吉他和贝斯的琴弦,很快架子鼓和键盘也加入进来,他们先是唱起《加州旅馆》,舒缓哀伤的曲调正适合暖场。

舞台上的人弹奏的大体是与六弦琴相似的东西,基尔伯特听得入了迷。他想起许久以前的事,那时的自己还是一名条顿骑士,白天在外打打杀杀,晚上则混入附近的酒馆听过路的吟游诗人一面弹奏六弦琴一面讲述《尼伯龙根之歌》。

后来出落得温婉美丽的伊丽莎白彼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他们灰头土脸地挤在一群又高又壮的骑士中间,分一杯几乎尝不出味道的淡啤酒,因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紧张得喘不过气。

但他们不是每个夜晚都有机会去听吟游诗人唱诗,吟游诗人们也总要继续自己的旅途,《尼伯龙根之歌》他听得断断续续,大体是知道沐浴龙血刀枪不入的齐格飞死于肩胛骨这一唯一的软肋。

“为什么齐格飞要有软肋?他明明可以摘下那一片椴树叶!”年幼的他听完齐格飞之死后,躺在一处土坡上懊恼地问,他还记得那天的星星很亮。

“笨蛋,每个人都有软肋,除非是上帝。”信仰虔诚的匈牙利人如此答道。

她似乎是对的,没有人是完美的,而死于肩胛骨这一软肋却似乎使齐格飞的一生听起来更为跌宕起伏,绚烂璀璨。

自他作为意识体降生于世之时起,他的记忆便似乎被伊丽莎白——这个同他一般高,与他信仰着同一个神,打起架来甚至比他更凶猛的家伙填满了。那个时候的世界还不是现在的模样,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清亮而透明的,他们总是这样,白天为了在这通透而锐利的世界活下去奔波,晚上则聚在一起听吟游诗人唱诗,周而复始的日子像是没个尽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和身边这家伙越走越远了?是因为得知她与自己不同吗?是因为她与罗德里赫走得太近吗?还是因为他们逐渐都活得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国家了?

又或许是,为了忘却内心无妄的情愫而故意逃离?

 

[他生于自由的荒野,如今却赶赴沙场,他隐藏所有的感情,满腔热血也逐渐冷却]*5

 

等回过神来,演唱的曲目已经换成一首过分激昂的重金属摇滚,若说刚刚的吉他独奏还叫他有种熟悉感,那么如此的表演方式则是他不曾见过的了。

“这可太酷了!”

基尔伯特扯着嗓子同周围的年轻人一起大喊大叫,伊丽莎白狠狠皱眉,制止他混入舞池群魔乱舞,她在远离舞台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勒令他坐下,自己则去吧台讨来几瓶啤酒。

是柏林人,喝起来算是柏林白啤但同他的北方香槟比起来味道还是单调不少,基尔伯特喝着喝着便皱起眉,抱怨这是南德佬的口味,他当然不知道在1871年的谈判中,他选择了向他口中的南德佬妥协,并将啤酒纯净法加入了帝国法律。

味道是单调了些,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喝,基尔伯特嘬着手中的啤酒,注意到桌上摆着面塑料棋盘,又兴致勃勃地开口问道:“伊莎,这是什么?”

“飞行棋。”伊丽莎白回答,她该怎么才能解释清楚,这世界后来出现了一种能在天上飞的奇妙交通工具,又有无聊的人以那种工具为原型制作了无聊的棋类游戏。

好在基尔伯特对棋类游戏并不感兴趣,点点头后又开始东看看西摸摸,对四周的一切充满好奇。

等喝完半打啤酒,大约是商店歇业的时间,伊丽莎白才摇摇晃晃地拉着微醺的发小出去瞧一瞧二十一世纪的柏林。

“我以为不管哪个时代,星星总是差不离的,现在怎么连星星都瞧不见了?”走出酒吧后的基尔伯特仰起头,含含糊糊地抱怨。

“今晚天气不好。”伊丽莎白敷衍道,拽起他的胳膊向亚历山大广场的方向走去。

“这是哪?”基尔伯特问。

“亚历山大广场。”伊丽莎白回答。

亚历山大广场他倒是知道,普鲁士刚刚成为王国那会儿这座广场便存在了,但是……

“那破玩意儿是本大爷造的?”基尔伯特指着柏林电视塔,语带惊恐,这座比埃菲尔铁塔还高的电视塔因夜晚的光影作用看起来活像是一座巨大的十字架墓碑,着实是品味不佳。

倒也不算是,伊丽莎白在心底回答。

“啧,喷泉倒是搞得不错,不愧是本大爷。”

二人晃到广场中央,在喷泉边坐下,他们挨得很近,胳膊贴着胳膊,呼吸间尽是彼此的气息。夏夜凉爽的风吹散酒气,基尔伯特混沌的视线澄明许多,他愈发兴奋地左顾右盼起来——柏林没有许多高楼大厦,但十几层的商场和写字楼已足够叫他惊叹不已。

“这简直比柏林主座教堂还高!”

这时代值得惊叹的事还有许多许多,伊丽莎白不太清醒地想,她从始至终都懒得答话,有一个瞬间她越发确信自己确实是在幻梦之中。

“伊莎,说起来,这个时代的本大爷在做什么?”

而身边这家伙的下一个问题则叫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算了,预知未来从来不是一件好事。”

还未等她编出个像样的答案,基尔伯特又自顾自地结束了话题。

 

 

06

后来他们去超市买了几瓶啤酒坐在喷泉边继续痛饮,借着酒劲此前的尴尬荡然无存,二人如同许久未见的老友那般谈天说地,说着说着又开始互相埋汰,一个嫌一个还是那么粗鲁,一个嫌一个还是那样蠢笨。

“基尔伯特,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说到最后,伊丽莎白惊讶地发觉自己的语气中竟带上了哭腔。

算了,一切都是幻梦,明日之后什么也不会留下。她想。

大约是喝到后半夜,她久违地喝断了片,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多半是基尔伯特带她回来的。

虽然很不爽,但她不得不承认普鲁士人的酒量确实比她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第二天醒来她久违地尝到了宿醉的滋味,而基尔伯特则已经半躺在沙发上,借着昏暗的日光,动作别扭但神情陶醉地写日记,他写得很专注,以至于没能感受到来自同居人的,赤裸裸的审视目光。

等那该死的日记写完,伊丽莎白的大脑也艰难地恢复了运作,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见银发男人放下墨水笔后又举起日记本打量了好一会,末了还满意地咂咂嘴,她便顿时没有了开口的欲望。

很不幸的,她意识到眼前这蠢货并非幻梦。

她开始担心昨夜醉酒后的自己是否说漏嘴了什么,而看到基尔伯特神色如常的模样,她只得安慰自己多半是没有的。

基尔伯特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日记本,这才注意到伊丽莎白已经以称得上是阴森可怖的绿眼睛。

“走,本大爷让人准备了早餐,咱们下去吃点!”基尔伯特冲她扯开嘴角笑起来,不知怎的,她的心脏颤了颤,那熟悉的,总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笑容竟叫她内心的阴云消散了几分。

 

吃完早餐伊丽莎白在宅子里转了转,不消片刻便感到了无趣。事实上基尔伯特的宅子她来过许多次,早先大多是同罗德里赫一起,这两位麻烦的发小常常是一言不合就吵架,她也只得在场面失控前,拖着罗德里赫早早离开,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她也曾独自一人来过,而铁幕竖起时,这间宅子亦已同普鲁士一起化作齑粉。

该说普鲁士人节俭的性格是刻进骨子里的吗?这座典型的容克贵族大宅永远陈设简陋,仅仅保证了最基本的生活起居,为数不多的房间里,足有三间用来堆放基尔伯特成山的日记。唯有摆放在书房正中的沙盘看起来价值不菲,能教人稍微起些兴趣。

她注意到沙盘上标有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6的地区插上了几面黑色的小旗。

“话说男人婆,你这回来柏林是做什么的?”基尔伯特一面问,一面漫不经心地在巴登大公国的位置放上几只骑兵小人*7。

“你弟……”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而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迅速噤了声,面色难堪。

“我弟?”基尔伯特惊讶地眨眼,见她不愿多说,便偏过头略一思索后尝试推测道,“该不会是住在美泉宫里的小鬼吧?路德维希?在你们那个时代他来柏林了?”

伊丽莎白点点头。

“嚯!意思是我成了德意志邦联的监护人?不愧是本大爷!”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普鲁士人愈发兴奋,他想他果然总有一天会取代罗德里赫,试问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解气的事吗?难不成连匈牙利也变成他的属地了?这么想着他又要追问更多,“后来德意志有没有统一?不会还像神圣罗马那样是个病秧子吧?”

“你的宝贝弟弟好得很,比你还好。”伊丽莎白不耐烦道,“他请我去洪堡论坛的开放活动,就是今天,没时间陪你多废话。”

说完她转身离开书房,把木地板踩得嘎吱嘎吱作响,徒留基尔伯特在身后嘟嘟哝哝地抱怨“突然间生什么气”。

 

 

07

1848年的柏林街头堪称破败萧条。

商店歇业,工厂停工,初春的冷风卷起尘土,更添几分寂寥。而这寂寥不过是表象,涌动的暗流之下是随时将要爆发的巨大能量……那些民族主义者们多半又在密谋下一场游行示威。

伊丽莎白说是去什么洪堡论坛了,前脚刚走,后脚王宫就来了特使要他去面见国王。

基尔伯特理应加快步子,可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他却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对街角的咖啡店和巷子里的面包铺产生了莫大兴趣似的。

柏林于他是再熟悉不过的都城,因太过熟悉反倒忽略了许多细微的变化。两百多年前他习惯住在柯尼斯堡,到后来成为了勃兰登堡-普鲁士公国便两地奔波,彼时的他无比喜爱东普鲁士一望无际的稻田和淳朴的民风,直至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国,才算是习惯柏林这座大城市作为他的“心脏”在运作。

经历过腓特烈大帝时代的柏林无疑是一座令人骄傲的都城,既有工业化后的火车站和冒着滚滚黑烟的工厂,又有主座教堂这样宏伟的古典建筑。

昨夜跟着伊丽莎白出去时天已经很黑了,加上喝了点酒,他没能看清楚一百七十年后的柏林是什么模样。

但,成为整个德意志心脏的柏林想必会比现如今更伟大吧,他想。

 

相较一百多年前,柏林确实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上这座城市每一次她来都在变化,伊丽莎白想。

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她放缓脚下的步子,打量起这座基尔伯特引以为傲的都城,不,现在已经是路德维希的了。

她知道这座城市在工业gm中是如何迅速发展的,也知道是如何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焚于炮火的,更知道其在后来的冷战中是如何被撕裂的。

而1848年的基尔伯特倘若得知这些即将经历的切肤之痛会作何感想?还会坚定地扛起德意志使命吗?

多半是会的,那家伙从来不把像是痛苦和灾难这些东西放在心上,总能坦然地面对一切的“失去”。

那是她永远也学不会的洒脱。

冷战中撕裂的城市直到现如今也是东西分明,不论是建筑还是交通系统都被两个阵营各行其是地改造,原本的房屋被拆除,新建了形形色色风格不一的先代建筑。

基尔伯特的房子也不例外。两天前,她凭模糊的记忆找到位于修道院大街附近的这座早已被拆除的房子,如今原址建起了一座青年旅社——正是她住的那一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特地在这座条件简陋的青年旅社住下,也许她对基尔伯特的想念比她自己所以为的要多得多。

这可太荒唐了,这么想着,匈牙利姑娘自嘲地扯开嘴角笑了笑,加快脚步向洪堡论坛走去。

 

洪堡论坛的揭幕式像是一场迟来的葬礼。

伊丽莎白安静地站在稀稀疏疏的人群中,望着那名年迈的馆长点亮被称作Cosmograph的20米巨型液晶显示屏,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屏幕由数个立方体组成,与巴洛克式的内墙融合在一起,看起来尤为光怪陆离。

馆长说,这座曾经的普鲁士王宫是“链接过去与未来的,德意志民族的文化名片”。

对于今日这场“葬礼”她试想过无数场景,可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那场时空交错的“奇迹”而改变,她竟一时不知该拾掇出一种怎样的心情了。

基尔伯特确实是死了,奇迹也终会成为幻梦,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该有多余的期待。

——那家伙是个不要命的赌徒,来这世间风风火火地走了一遭,又轰轰烈烈地离去了。可悲的是,离开时没有人胆敢为他悲痛和哭泣,缅怀更是被严格禁止。在战争中炸毁的柏林城市宫被视为军国主义的象征,在其后长达半个世纪有余的冷战中彻底拆除。

直至今日,红色阵营轰然倒塌的第30个年头,那座象征着普鲁士王国最高权力的柏林城市宫才得以回到人们的视野。

于是,人们终于拥有了能够明目张胆地,缅怀他的权力。

——可那家伙不过是自寻死路,上帝不会宽恕不知悔改的赌徒,也不会宽恕主动求死的人。如此的念头跃入脑海,伊丽莎白惊讶地意识到,时至今日她仍对基尔伯特存留有像是怨恨,又似乎是爱恨交织的浓烈情感,明明已经74年过去,明明已经用掉人类将近一生的时间去遗忘,那样的情感也未曾淡去,甚至随着奇迹的发生和这座宫殿的重建而愈发浓烈起来。

对于基尔伯特,她到底在期望着什么?

 

 

08

开幕活动过后,路德维希拦住准备离开的伊丽莎白,将一本破旧的日记本递到她眼前。

金发的德国人看起来憔悴万分,这也难怪,城市宫的重建耗费掉大量的时间金钱,这张“文化名片”本该有一个面向公众的,更郑重的揭幕式,然而一切计划都因新冠疫情而改变,揭幕式也不得不转至线上。

“兄长的日记大多在战火中丢失,剩下的唯一这一本是我前日整理仓库发现的。”路德维希说,嗓音低沉。

他手中的那本日记纸张泛黄,封面被熏得焦黑,看起来颇有些年代。

“给我做什么?”伊丽莎白疑惑地皱眉,没有接过那物件的打算。

“里面会有你感兴趣的内容。”金发的德国人很是坚持,举着日记本的手纹丝不动。

感兴趣的内容是指什么?伊丽莎白不免感到好奇。难道说会寻找到“奇迹”发生的原因?这么想着她踌躇了一下,终是沉默地接过了日记本。

 

说起来基尔伯特写日记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刚认识那会必然是不写的,最早他们不会读书写字,连《圣经》也只能听教士讲述,更勿论羊皮纸和书写工具是那么的昂贵。

但基尔伯特好像很早便有了在一切能留下痕迹的地方写写画画的习惯,像是院子里的石头,像是湿润的地面,而那些痕迹无法留存太久,不用说彼时他们的命运就如浮萍般飘忽不定。

后来,轻薄的纸张开始流行,他们各自在柏林和布达佩斯定居,那家伙便攒起了一书架的日记本。

老实说,她觉得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国生太过漫长,就连于人类最重大的死生之事对她来说都是稀松平常的,她不觉得有什么事值得特地去“记录”,而基尔伯特却不厌其烦的将单调的日复一日事无巨细地写下。

罗德里赫曾推测,是因为他比他们更热爱这世界,当然,是以嘲讽的口wen。她则将之归咎于那家伙自恋到极点的性子——写日记无非是“为了让本大爷的英勇事迹流传下去”。

到后来她意识到那通通不对,基尔伯特既不爱世界也不爱自己,相反的,他能够毫不犹豫地同这世界道别,将自己的灵魂堕入无尽的深渊。

写日记无非是因为他比他们活得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人”与他们这些意识体最大的不同便是终有消亡之日,因为明白那一日迟早会到来,所以活得比他们更认真,也更清醒,会珍惜每一个日出,会想要留下痕迹,会思考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跋涉到何种高度。

她憎恨这样不懈奔走的基尔伯特,因他不愿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她嫉妒这样笔直前行的基尔伯特,因他终是得偿夙愿,为世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伊丽莎白坐在露天咖啡馆,一只手放置在日记本的封面上,却迟迟没有将之打开。许久过去,仿若凝固的绿眼睛才如梦初醒似的颤了颤,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本破旧的、残缺不全的日记收进背包,起身离开。

 

 

09

伊丽莎白回到青年旅社已是傍晚时分,她望见基尔伯特正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置于前额,看起来迷茫而消沉。

真稀奇啊,这家伙竟会露出这样的姿态?

银发的普鲁士人听到她推门进来的声音,肩膀剧烈抖动了一下,抬起头,略显仓皇地收敛起疲惫而茫然的神色——这家伙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个时候进来,或者说,还是没能习惯与异时空来的人同居。

“哟!”基尔伯特扯开嘴角冲她笑得心虚,匈牙利姑娘挑了挑眉,一双绿眼睛分明在说“别给我装蒜”,他自知隐瞒无用,只得以干涩嘶哑的嗓音开口道:“本大爷今天去见了国王。”

“所以呢?”伊丽莎白见他扭扭捏捏的模样,不耐烦地催促道。

“国王说,为了避免更多流血冲突,决定令军队撤出城外,将柏林交给gm者。”

伊丽莎白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一选择在事后被证明是最明智的——军队撤出没多久,城内缺乏强有力领导的gm者立即发生内讧,于是威廉亲王得以带着他的士兵重新进城迅速镇压gm。

知晓未来的她觉得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处于动荡中心的人会感到迷茫也再在所难免吧。

“他还起草了一份演讲稿,说要对柏林民众宣讲。”基尔伯特抬眼看她,轻笑了一声,而后清了清嗓子,学着国王的语气,压低嗓音,略显滑稽地复述。

“普鲁士愿以身作则,扛起德意志使命……普鲁士愿溶解于德意志。”

伊丽莎白的心脏剧烈颤抖了一下,而基尔伯特下一个问题则令她觉出一阵头晕目眩。

“伊莎,在你们那个时代,本大爷是不是已经死了?”

银发男人面色平静,语气淡然,好像在说什么与自己无关的事。

其实昨日去到一百七十年后的世界时他已隐隐有了这样的预感,没有万分确凿的证据,只是哪怕换了时空,在自己曾经的都城也不免敏弱地感知到一些常人无法感知到的东西。而他是习惯活在当下的人,总会将那些多余的担心强行抛之于脑后,可今日,国王到底还是将这个问题直白地,毫不留情地展示在了他眼前。

基尔伯特认为自己并非无法接受死亡的那一类人,倒不如说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即便做好万全的准备,等真正看到那一天的模糊轮廓还是会恐惧。

又或许他其实并不如看上去那般洒脱和淡然,又或许除去统一德意志之外,他还有别的,万分要紧的执念想要去实现。

“……”

不知怎的,伊丽莎白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她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呼吸急促,大脑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晕眩。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问题要由她来回答?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家伙,即便死了也要这样折磨她。

是的,基尔伯特,你已经死了。她调动起所有的理性,试图为自己筑起坚硬的外壳,可如此的话语光是在脑海中浮现,她的心脏便如被凌迟一般疼痛,更勿论将其从口中吐出。

为什么?为什么她非得经受这样的痛苦?

“你怎么了?”普鲁士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顿时顾不上那些所谓的茫然和恐惧了,他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匈牙利姑娘,担忧和焦急不假掩饰的从红眼睛里满溢出来。

自他们在这个时代见面伊始,基尔伯特即觉察出伊丽莎白隐藏在干练沉稳外表下的,如暗流在涌动的悲伤,此时此刻那股悲伤全然爆发了出来。他自然是感到担忧的,但担忧的同时又不免大着胆子猜测——这悲伤难道是因他而起?

一种罪恶的,叫人不耻的喜悦从内心深处汩汩冒出,他从未知晓自己在伊丽莎白心中是如此重要的存在,与喜悦同时滋长的还有痛苦和自责,他不明白未来的自己怎会甘心让伊丽莎白承受如此的痛苦?

“伊莎,你,你为本大爷哭了吗?”他迟疑地,小心翼翼地开口。

伊丽莎白瞪着他,眼眶通红,翠绿的眼中布满血丝,她恶狠狠地道:“少自作多情了,谁会为你这个混蛋哭啊!”

基尔伯特愣了愣,扯开嘴角笑起来,那笑容中有几分苦涩的释然。

“那就太好了。”说着,他后退一步,坐回沙发里。

“……”匈牙利的意识体没有说话,她的眸色沉下几分,脑海里忽然起了疯狂的念头——上帝为她创造这个奇迹,真的只是让她和他好好告别吗?

或许,或许她改遵从自己心底的欲望,或许她该尝试去改变未来?

“本大爷即使是死也一定帅气得不行。”想要活跃跌至冰点的气氛似的,基尔伯特声音愈发高亢,笑容夸张得过分,“是死在战场上吗?和法国人的战场?”

“基尔伯特。”伊丽莎白走到他跟前,翠绿色的眼睛专注地望进那双血红,她忽然扯住银发男人的衣领wen了上去。

“我不会为你哭的,永远不会。”她松开手,恶狠狠地说,声音颤抖,顿了顿又继续道,“但我要你活下去。”

“什么?”基尔伯特愣愣地望着她。

 

 

10

“我说,我要你活下去。”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道。

“不,本大爷说的不是这个。”有无措从基尔伯特的红眼睛里流露出来,他的脸颊泛起薄红,手指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匆匆放下。

伊丽莎白被他惯有的,纯情处男似的反应逗笑了,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基尔伯特立马摇头,与其说有意见,倒不如说那样奇妙的感觉相当不赖,几乎让他有些飘飘然了,可惜那是个浅尝辄止的wen,他无法感到满足。

他还想要更多。

“伊莎,本大爷可以wen你么?”他说,虽是询问的话语,事实上却未给伊丽莎白选择的机会。

[河蟹掉一个亲亲]

半晌,基尔伯特放开她,转而望进那双水光潋滟的翠绿色双眸,以低沉的,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声音开口询问:“伊莎,告诉本大爷,那一百七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伊丽莎白同基尔伯特并排坐在沙发上,坦白了一切。

从此后因三次王朝战争而建立起来的德意志第二帝国,到她与罗德里赫经过一轮轮谈判后改组的奥匈双元帝国,到第一次世界大战霍亨索伦王室的没落以及双元帝国的解体,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布达佩斯与柏林先后被苏联人占领,再到1947年普鲁士被宣布为万恶之源送上绞刑架。

基尔伯特越听越是心惊,一双红眼睛写满惊愕,这些事对于刚刚完成第一次工业gm的他来说显然已超出了理解范围,待伊丽莎白说完,他顿了许久才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真不愧是本大爷。”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伊丽莎白不满地皱眉。

基尔伯特干咳一声,也许是那些事于他太过魔幻,以至于即便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也全无实感,他想了想,谨慎地道:“就是说,本大爷的领土被分割,连名字也被彻底抹去了?”

“……”伊丽莎白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帮家伙可真够狠的。”基尔伯特忿忿地道,他们这些人是历史的见证者,却无力选择自己的命运,就像今日他的国王对他说“要将普鲁士溶解于德意志”,他能做的也唯有接受,即便知晓自己的命运,可未来也是无法被改变的。

伊丽莎白让他活下去,他又能如何做到呢?

“基尔伯特,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伊丽莎白望着他,“那时候的你不是普鲁士,甚至没有一块土地,你到我家来,你说你想成为一个国家,我觉得你在说笑。”

“记得,”回忆起往事基尔伯特也忍不住笑出声,“当然记得,布尔岑兰,一辈子都不会忘,那会你这家伙的上司可把本大爷坑惨了,不过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倒还算愉快,我们每晚都会去听吟游诗人唱诗,本大爷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听的《尼伯龙根之歌》。”

“所以你看,即便你不是普鲁士,即便你没有国土也活下来了。”

基尔伯特沉默不语,六百多年的国生过去他仍是没能参透他们这些意识体存在的奥秘,若是没有国土和人民也能存在,那么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也许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人。他看向身边的匈牙利姑娘,伊丽莎白也正以一双摄人心魄的,写满他未曾见过的渴盼和希冀的绿眼睛凝视着他。

“伊莎,再带我去看看2021年的柏林吧。”基尔伯特说。

他轻声叹息,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令他明日午后随威廉亲王一同撤出柏林,驻军波茨坦,在那之前有些事他必须确认清楚。

 

 

11

基尔伯特真正见识到了一百七十年后的柏林,在第二日清晨。

前日酒后的漫步是一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而这一刻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他终于能够确信这儿确实是未来的柏林,伊丽莎白对他说的多半也都是真的。

他们途径修道院大街,再次来到亚历山大广场,穿过广场后又渡过施普雷河,走上了菩提树下大街。博物馆岛,柏林城市宫,柏林主座教堂相继出现在视野中,这些建筑倒与他们那个时代别无二致,这多少令他觉出些欣慰。

只是在这些古典建筑之间夹杂着许多形态各异的现代建筑,有的造型别致,有的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后现代建筑风格,桩桩件件结合在一起,与他们那个年代比起来多出些因新旧交替而显出的杂乱无章。

“你的宫殿不是原来那一座,是最近才完成重建的。”伊丽莎白说,一边说一边看向左手边的柏林城市宫——现在该叫洪堡论坛才是,昨日她正是来此参加揭幕活动。

“你的宝贝弟弟说这是链接过去与未来的,一个民族的名片。”

“是吗?”银发的普鲁士人满意地笑起来,看来路德维希那小子还算有良心,过去的三十年他一直与那小子保持通信,鼓励他早晚会成为真正的帝国。

可不得有良心吗?伊丽莎白冲他翻个白眼,这家伙可是大度得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宝贝弟弟打理。

二人沿菩提树下大街继续向前走,没一会便瞧见了腓特烈大帝的雕像,这名普鲁士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骑在一批高大的战马上,神态威严。雕像在战后被挪走,在东德后期又被放回原位,彼时两个德意志都掀起了一股普鲁士复兴的热潮……当然,这些事她并没有对基尔伯特言明。

“不愧是老爹!还是那么威风!”基尔伯特啧啧赞叹。

其后便是巴黎广场与勃兰登堡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儿尚且矗立有一座分裂东西两个阵营的高墙,历经三十年,柏林墙的踪迹彻底抹除,这座德意志民族的都城重又回复了原本的模样。

勃兰登堡门上的胜利女神像看起来较从前黯淡了些,但确实好好地矗立着。

穿过勃兰登堡门既是六月十七日大街和蒂尔加滕公园,从前这条街还不叫这个名字,但公园已经存在,一路往前走则是象征着他未来功绩的胜利柱。

这座以石灰石砌筑的,用以纪念三次王朝战争的高大立柱在绿植环绕的蒂尔加滕公园中显得尤为凸出,立柱下理应雕刻有三次战争的浮雕,而普法战争的部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被法国人要求移除,但这并没有什么大碍,即便雕像被移除,历史也不会被抹去。

“本大爷真是太帅了!”

基尔伯特望着那些浮雕露出陶醉的神色,伊丽莎白毫不留情地剜他一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说真的,她对于这家伙竟能打败拥有众多盟友的罗德里赫也感到十分意外,正是在那之后,几近倾覆的奥地利帝国才开始进行奥匈双元帝国的改组。

这家伙运气总是很好,总试图拿命去搏得所有想要的东西,又总能在绝境中寻找到生机,他不在乎自身处境的模样令她一度以为他拥有不死之身。可惜的是,那样的好运气并未延续到1871年以后。

基尔伯特嘿嘿笑起来,许是心情太过愉悦,没有反驳她挑衅的言语。

“如果你不说普鲁士的名字已被抹去,国土已被分割,本大爷会以为自己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比现在还好得多。”他说,“这儿分明处处是本大爷存在的痕迹。”

是,一个国家是无法轻易被抹去的,名字变了,土地却还在,土地不在了,人民也是存在的,人民不在了,精神总会留下,塑造出现如今德意志模样的普鲁士不该是会被轻易抹去的,或者说,普鲁士的传统和文化历史仍是这个国家的灵魂。

问题在于,作为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作为一个拥有自主意识,而非国家机器的人,他是否拥有足够强烈的求生意志。

“基尔伯特,”这么想着,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以强硬的,蛮不讲理的口气要求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给我活下来。”

“为什么?”银发的普鲁士人笑看着她,那笑容中是明知故问的恶劣。

“因为我想要你活下来!虽然你这家伙又蠢又自恋,但我他妈该死的不想失去你!”匈牙利的意识体恨恨道,坦率得叫人吃惊。

“既然你都这么求本大爷了…”这下基尔伯特反倒局促起来,银发男人挠了挠头,起先他语带迟疑,说到最后则愈发认真,“那本大爷就勉为其难满足你,努力活下去好了。”

他回应得认真,可阴霾并未从伊丽莎白眼中褪去。将所思所想说出口后,她内心的痛苦反而更深重了许多,只因她悲哀地发现即便有心改变未来,她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说到底,她不认为自己的一句话能够真正改变那变幻莫测的未来,他们这些意识体从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拥有像是一个普通人类那般的情感则是一件过分奢侈的事。

 

 

12

波茨坦距离柏林不很远,依照国王所说他们此次不过是临时驻扎,因此基尔伯特没有多少行李要带。

从2021年的柏林回来时正是午后,今日阳光明媚,看来是个适合行军的好天。伊丽莎白沉默地看着他换上齐整的军装,将换洗衣物打点完毕,做好随军队一起撤离的准备,期间甚至还哼完了一首不成腔调的小曲。

他故作轻松愉快的姿态显然没能感染伊丽莎白,匈牙利的意识体面无表情,一双翠绿的眼睛专注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对于如此的注视他感到十分受用,要知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总在抱怨自己这位发小眼中全是罗德里赫那个喜欢装腔作势的小少爷。

他又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想到所有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想到那些被埋藏在心底的情愫,想到错开的视线,想到心照不宣的言语,想到剧烈跳动的心脏,想到渴望与求而不得的心酸……想到嫉妒和欲望。

他想,也许他们二人都太不坦率,以至于被历史的洪流推着向前走时,或是身不由己地靠近又或是身不由己地远离,却从未牢牢握住过彼此的手。

“伊丽莎白。”他轻声开口,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

他明白这一次分别后,自己将踏上未卜的前路,也明白对于这位来自未来的匈牙利姑娘来说或许会是永别。

但比起践行“活下去”的承诺,他只觉得他们不该这样继续错过。

伊丽莎白没有出声,仍旧专注地望着他。

“我爱你。”银发的普鲁士人收剑入鞘,走到匈牙利姑娘身前,他背脊挺得笔直,定定地望着那双无数次闯入他梦中的绿眼睛。

“我爱你。”他又一次说道。

伊丽莎白望着眼前身着笔挺军装的男人,她先是愣了愣,继而鼻头一酸,掩饰自己的狼狈似的,她踮起脚尖,双手环抱住基尔伯特的脖颈。

当她确信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听到这句话,也不再有机会诉说自己的心意时,上帝却给她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她想,今日之后,哪怕是再过七十年,又或是一百四十年,她都再也无法忘掉这个男人。

基尔伯特这个可恶的家伙会在梦中,会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她思绪放空的每一个瞬间纠缠着她,直到永远。

而这都是她心甘情愿的……谁叫她也该死的,无可救药地爱着他?

“怎么?是收到告白太过激动了吗?”基尔伯特笑起来,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背脊,“不是说永远都不会为本大爷哭泣吗?”

“闭嘴!”伊丽莎白恶狠狠道。

按照原定行程,她明天将离开柏林返回布达佩斯,她有种预感,明天之后这个时空交错点将不复存在,这就是最后了,她不知道此次一别是否会是永别。

她多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此刻。

“好啦,本大爷不过是去波茨坦,离这儿很近,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去那儿找我。”基尔伯特说,低沉沙哑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伊莎,祝本大爷武运昌隆吧。”

“我不要祝你武运昌隆,”伊丽莎白的声音带有浓重的鼻音,“我只要你活下来。”

 

“本大爷答应你,普鲁士人从不食言。”

 

 

13

[1848年3月15日

其实现在已经是16日了,今天没有时间写很多,但有件事必须记录一下。

本大爷见到了伊丽莎白,她该在布达佩斯才是,匈牙利王国也在闹gm,听说布达佩斯乱成了一锅粥,正毫无用处地担心着,她却突然出现了。本大爷刚想问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她却说自己是从未来来的。

吃惊之余,我还是为现如今正在布达佩斯的那个伊丽莎白而担忧,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眼前的伊丽莎白看起来状态甚至比本大爷所能想象的都更糟糕,就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失魂落魄。她向来是个不服输的家伙,从前被土耳其欺负到浑身是伤那双绿眼睛也是闪闪发亮的,这会却像是蒙上了尘。

到底有什么是能让她变成这样的?未来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难道说未来的本大爷还像现在这般窝囊,连罗德里赫都收拾不掉,否则怎么会放任她如此的伤心?

本大爷不禁对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也许该让他带我去瞧瞧。

只能写到这里,是时候出门工作了,威廉亲王最近脾气暴躁,他对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极为厌恶,并且主张武力镇压gm,本大爷得想个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1848年3月16日

已经17日了,昨晚喝得有点多,只好早上起来把日记补上。

昨夜本大爷如愿以偿去了二十一世纪的柏林,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就好像掉入了光怪陆离的魔界那般觉不出真实感。

亚历山大广场上竖起了高塔,说是柏林电视塔,我问她电视是什么,她说是一种能看到人在里头活动的道具,需要接受那座塔发出的信号,这到底是什么魔法?还有好些造得比主座教堂还高的高楼,灯火通明的街道……当然,也有叫人不那么爽快的是,我们先在酒馆喝了啤酒,后来又去商店买了许多,但这些酒喝起来味道大体相似,都是大麦酿造的,寡淡得像水一样。

男人婆没喝多少就醉了,本大爷企图从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信息,可即便醉了她也守口如瓶,只是一个劲地骂我是蠢货,真不愧是她。

后来她靠着本大爷的肩膀睡着了,本大爷只好背她回去,却因街道大不一样而险些迷了路。我抬头望向天空,试图判断方位,再一次意识到这个时代的柏林竟连一颗星星也瞧不见,也许是天气不佳,也许是街道太亮。

若是从前,大约六百年前吧,星星可是一伸手就能碰倒的东西,那会本大爷会和伊丽莎白一起去听《尼伯龙根之歌》,直到现在我也对那片椴树叶耿耿于怀,她说只有上帝才没有软肋。可当我们信仰最虔诚时,都在极尽所能地去接近上帝,不是吗?软肋是存在的,但又是必需掩盖的。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软肋是什么?

——很不幸的,正是伊丽莎白·海德薇莉。

这是绝对不能被发现的事,从很久以前本大爷便这么下定决心。

背上这家伙比想象的要轻得多,这一个柏林的夜晚也并不寒冷,可不知怎的,却有种疲惫和寂寥的心绪滋长出来,我有种怪异的预感,这个陌生时代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普鲁士王国。]

 

[1848年3月18日

预感是对的,这个时代的本大爷确实已经死了,写下这行字时我的内心并无半点哀伤,甚至还有那么点释然和快慰。

也许是因为得知自己将来会统一德意志,会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也许是因为昨日本大爷对伊丽莎白表白了。是的,本大爷竟对她表白了,就在昨日之前我还坚信这是一辈子都不会去做的事。做完这件事,就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这一存在来说已经或许已经没有遗憾了吧?当然,普鲁士的使命还未完成——国王殿下昨日清早邀我去王宫,商讨与民族主义者合作以及德意志统一的事,若换做从前,这怕是一个过于遥远,甚至想都不敢去想的远大理想,而现在这一理想竟到了能够放上台面谈论的地步。

国王大人说“普鲁士将扛起德意志使命,令普鲁士溶解于德意志”,意思是普鲁士将作为统一的德意志的主体但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失去自我么?如此的说辞令人既兴奋又恐惧,没有什么事是比缔造一个中欧大帝国更刺激的。

可她要本大爷活下来。

不知怎的,本大爷想起了前日同她一起在酒馆听的曲子。

That death does wait(既然注定一死)

There's no debate(那么就放下疑虑)

He charged and attack(独自冲锋)

He went to hell and back(杀向地狱,又重返人间)

我不知该如何看待这次遭遇,但踟蹰不前,为了活下去而活确实并非本大爷的作风。我与她都是国家,生在充满战争和躁动因子的欧罗巴,上帝却赐予我们这样的存在以人类的情感,这是仁慈吗?又或是一种别样的残忍?

作为普鲁士本大爷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去完成,也许我该将其当做是一个幻梦,也许我该放下所有的疑虑继续埋头向前。

杀向地狱,再重返人间。]

 

[1848年3月25日

在波茨坦驻军的日子十分无聊,除去完成日常训练之外,高级军官拥有一定的行动自由,我每日都去无忧宫闲逛,去探望亲父,就算已经过去70年,这座宫殿仍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的是现如今草木尚不茂盛。

三月的天还是很冷,晚上实在无聊了便和手下的士兵们一同坐在篝火边闲聊,聊些属于人类的永恒话题,像是生与死,像是爱情与财富,从前本大爷对此称不上感兴趣,现如今却听得津津有味。

也只有如此了,否则闲散的日子怕是要将人逼疯,近来得了片刻空闲,她的脸便会闯入本大爷的脑海,为此,本大爷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以转移注意力。

在漫长的国生中,我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思念的滋味。

普鲁士要埋头向前,要去往地狱再重返人间,但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必须活下去,他要践行与伊丽莎白的诺言。

真想再见她一面,可我必须耐心。

没关系,我们总会在未来相遇。

我爱她。]

 

 

尾声

天亮了,伊丽莎白阖上那本破旧泛黄的日记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望向窗外。

今天又是个好天。同布达佩斯不一样,柏林的气候总是阴冷潮湿不见阳光,因而近几日连续的晴天显得尤为难能可贵。她突然想到,假如气候是造就国家意识体的一个因素,那或许基尔伯特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乐观和洒脱。

不过至少,看来那家伙最近心情非常不错。

这么想着,她小心地将日记本收入背包,拖起打点好的行李箱向房门外走。那是一道连接两个世界的,为她带来奇迹的门,将门重新阖上前,她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房间内的种种,她望见奇形怪状的木雕,看上去十分暖和的绒毯以及刻着繁复花纹的衣柜和窗台,她回望了许久,要将这梦境中的一切深深刻入脑海似的。

而梦终有醒来的时候。

门在她眼前阖上了,她拖起行李箱走出青年旅社,背脊挺得笔直,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伊丽莎白·海德薇莉的假期结束,现在她该回布达佩斯当回“匈牙利”。

因在长久分裂中东西两个阵营各行其是的规划,柏林的交通系统极为复杂,就算来过许多次她也没能完全搞明白。

向来相信直觉的匈牙利人一路跟着指示牌坐上城市火车——似乎是能够直达柏林泰格尔机场的。

也许是昨夜翻看日记而彻夜未眠,她坐在城市火车上昏昏欲睡,当列车飞驰着驶过好几站,她才意识到自己坐错了车——这列车的终到站并非机场,而是波茨坦。

广播中传来铿锵有力的报站声,告知乘客们终点站已到,请及时下车。

伊丽莎白拖着行李箱站在波茨坦中心车站的站台上不知所措。现在搭车回柏林多半是赶不上原定航班的,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将航班改签至午后。

[本大爷不过是去波茨坦,离这儿很近,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去那儿找我。]

就好像冥冥之中被牵引着似的,她竟确实来到了波茨坦。

匈牙利姑娘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一阵,终是深吸一口气,决定走出火车站瞧一瞧。

这是一座相较柏林小得多的城市,甚至可说是一座乡间小镇。将行李箱寄存后,走出火车站没几步便能搭上有轨电车往无忧宫的方向去。但电车不在无忧宫所在的山坡脚下停靠,下车之后还有一段距离要走。

她走得很慢,仔仔细细地望着周围宁静祥和的一切,路边有穿着夸张的街头乐队在演奏。

 

That death does wait(既然注定一死)

There's no debate(那么就放下疑虑)

He charged and attack(独自冲锋)

He went to hell and back(杀向地狱,又重返人间)

 

又是这首歌,真是难以言说的缘分。

伊丽莎白仍在往前走,她看到了勃兰登堡门,不如柏林那座宏伟,却要更加古老,穿过门再过不远便是无忧宫。

她从宫殿背面的台阶登上山坡上的高台,高台上有蓝绿色的架子,一边是无忧宫主体,一边则是腓特烈大帝的墓碑。

这座基尔伯特令引以为傲的宫殿她来过那么两三次,从外看鲜艳明快的建筑风格倒是很对那家伙的胃口,这座宫殿幸运地躲过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冷战时期有过一阵子疏于打理,两德统一后则被精心地修缮以及作为博物馆经营起来。

若是那家伙还在,看到如此的情形也会感到高兴吧?

可惜无忧宫今日闭馆,开放的只有宫殿后的纪念品商店。因是闭关日,纪念品商店也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店员在卖些普鲁士王国,或是霍亨索伦王室相关的纪念品。

“您是德国人吗?”店员用德语问道。

“不是。”伊丽莎白也用德语回答他。

“是吗。”店员笑了笑,表情带上些许歉意,“确实,除去德国人外,也有不少外国人对他感兴趣。”

“他?”

“啊,我是指普鲁士,我总习惯将他当成是一个人来看待,这或许很怪,请您不要介意。”

“不,当然不会介意。”伊丽莎白摇头,倒不如说正巧她也是这样想的,“那么恕我冒昧问一句,您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啊,他是一个奇迹。”店员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答。

伊丽莎白愣了愣,望着眼前年迈的,表情中有几分自豪的德国人,而后同样笑起来。她点了点头,无比认真地赞同道:“是的,他确实是一个奇迹。”

 

从纪念品商店出来后,她绕到宫殿正前方,沿着台阶下到无忧公园。宫殿不开放的日子,公园里倒是有许多本地人在晒太阳和野炊。

正对着宫殿的是一座巨大的喷泉,伊丽莎白站在喷泉前,望向不断向外喷洒着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水珠,接着她有些好笑地意识到,他们欧洲人似乎总喜欢将一切喷泉都当做许愿泉,这一座也不例外——池底布满了闪闪发亮的硬币。

也许是人们心中总有太多愿望亟待实现。

她也是。

这么想着,匈牙利姑娘决定不妨迷信一回。她掏出一枚一欧元硬币,将之放置在曲起的指关节处,闭上眼在心底默念自己的愿望。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又或是她的心飞去了另一个世界,随着一个清脆的声响,硬币被高高抛起,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伊丽莎白睁开眼,她已分辨不出池底哪一枚硬币是自己的,可她的心脏却在这一瞬莫名被填满了——好像愿望一旦许下,就终有一天会实现似的。

她扯开嘴角笑起来,定定地望着温泉迟迟没有挪动步子,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这位小姐,请问你看到本大爷弄丢的日记本了吗?”

伊丽莎白诧异地回过头,望进了一双曾无数次闯入她梦中的红眼睛。

END

 

注释:

1 克劳塞维茨写的《战争论》被誉为战略学的《圣经》,就是说别人慌的时候默诵《圣经》,基尔伯特慌的时候默诵《战争论》。(?

2 1848欧洲gm,全欧洲范围的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运动,可以百度一下不细说了。

3 1815年维也纳会议上,普鲁士想要传统农业发达地区萨克森,奥地利不肯,把和普鲁士国土不相连的莱茵兰塞给了他。

4 1850年普鲁士企图在德意志建立一个排除奥地利在外的埃尔福特联盟,被奥地利伙同沙俄阻止,签订“奥尔米茨条约”向奥地利称臣,史称“奥尔米茨之耻”。

5 标题同名歌曲《To hell and back》的歌词。

6 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继承权,普丹战争导火索。

7 基尔伯特在计划把势力渗透进巴登大公国,后来他也确实这么干了,派兵帮巴登镇压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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